Phobetor

我知道你会的

元宥。墙下红

邓超元在夏天找上他。

 

 

最后一节课还差三分钟下课,陈宥维的手机在桌洞里嗡嗡震动。他坐最后一排,地理位置优越,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他就歪着脑袋低头,凑近了看亮度被调到最低的手机屏幕,那条信息是——“学校后门,带点红花油,急”。

 

陈宥维其人,虽然大高个187,但他的脸和心思都呈现出与身高不符的细腻与柔情似水,比如妹妹脸,还随身携带小药盒,里面创口贴止痛药红花油一应俱全,所以就算这条信息来向不明,陌生数字十一位,也照样没能阻隔他的切切救人心。

 

他握着红花油出现在了后门小巷口,书包都没来得及背,踩着铃声一路急驰,结果看见了19岁的邓超元——当然他当时对邓超元一无所知——这个脸上挂了彩,瘫坐在地上的少年,脚边还有个篮球。

 

为什么跟别人打架?相熟后的某一天陈宥维把记忆往前拨,问出了他对邓超元的第一个迷惑。神秘感让人想要接近,谁也不能从这种贪婪求知欲的控制下逃出身来。

邓超元安抚式地捏了捏他耳垂,以问题回应问题,那你为什么正好会有红花油?

如果仔细考究,不难发现这两个问题都正好避开要害,就好像彼此不约而同地向对方表意:我对我们是如何相识的毫不在意。

 

原来这才是往后所有症结的病灶。

 

 

在认识的第二个月,也就是夏天的第二个月,热浪和雨水同时开始汹涌。邓超元大一,刚来到浙江读书,别的感受没有,只觉得浙江的夏天湿漉漉的,水多,明明是夏天,也总有那么几个星期烟雨朦胧。下雨的时候没法打篮球,于是他就去接高三的陈宥维放学。大学门禁十二点,高三晚自习十一点结束,正好对上的那一个小时就被用来在细雨里挥霍,两个人都不爱打伞,愣头青似的直往雨里冲,不过但凡雨点稍微有点变大的趋势,邓超元就会拉住陈宥维的书包带示意他停步,然后掀起他的卫衣帽子帮他戴好。

 

还差一百米到家门口,邓超元看着手忙脚乱拿着纸巾妄图擦干水印的陈宥维失笑,今天也是去问数学题被扣留的一晚上?揶揄尽显。

陈宥维一边欲盖弥彰地继续擦拭,一边反问,眉头皱皱的,嘴巴因为不耐烦微微嘟起来,不然呢,难道我和我妈说我和同学散步锻炼身体吗?

 

说去约会了。

 

?这下他终于肯分神抬头,因为过于吃惊而显得有些痴。

 

说去约会了,和我,有什么问题吗?

 

 

 

学校后门的小巷道很窄,一个人将好穿过,两个人踉跄着侧着身子挤进去后就只剩十五厘米的空隙。十五厘米,是接一个吻的距离,陈宥维不发达的计数细胞在这一刻生动起来,一个个争先恐后,从心肌细胞,到大脑皮层,全部被调动,整个身体宛如空腔,里面雷鼓轰鸣。

 

陈宥维被亲得情动,后背蹭刮上并不平坦的墙面,脊骨与之摩擦,疼痛感连贯——被啃咬的嘴角,因为太突然被撞到的鼻尖,被手梏住的后颈,最后是被粗糙水泥墙面来回研磨的后背。

 

他就是这样被邓超元以及邓超元指派的万物寸寸粉碎的。

 

 

那么是开始交往了吗?这个比他大一岁的男孩不太像乐于解疑的模样,陈宥维不做自讨没趣的事,因此他也从未问过。

其实没什么两样,称得上大不同的大概只有,就算不下雨了,邓超元也不再在晚上去打篮球,而是每一天都来等陈宥维放学。为一种爱放弃另一种爱,没什么错,也没什么伟大的,毕竟所有人的爱都是有限的,爱猫爱狗爱个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——陈宥维这样想,看起来透彻,可最致命的一点他没意识到——他把邓超元爱他当做了命题成立的前提。

 

所以他才在某一个晚上,看到有女孩搭讪邓超元而大发雷霆。

邓超元去拉他的手,他甩开了,再拉,再甩,默剧黑白上演,陈宥维不吭声,邓超元也就不说话,只是动用气力,揽着陈宥维瘦削的肩膀往周边最近的旅馆走。

 

接下来要做什么,陈宥维十八年来的感情经历干净脆弱的如同白纸,吹弹可破,他呆坐在被床褥过分架高的双人床上,校服领结还板板正正的系好,他想抒情,顺着夏天的时间线来一一捋清:我们是如何相识的,又是怎么相爱的,是否有过惊心动魄的情节,为这份爱吃过哪些苦头……可怎么越想越沉默,邓超元坐在床头柜上,陈宥维坐在床沿,空调冷气隔绝悸动的炎热,冷冰冰的相顾无言。

 

陈宥维连愤怒都完全冷却,这好像一场梦,他料想邓超元也是如此感觉,因为他只堪堪亲吻了额头,而后催促他冲个澡睡一觉。

 

 

台风预警来得很突然,那几天树木倒戈,风大雨大,兵荒马乱,学校停课,此时距离高考还有十天,陈宥维被关在家里做最后冲刺。书本摊开,他躲在书桌厚厚的书堆后面零散的回复信息:班主任的、同学的、爱慕者的,还有邓超元的……

 

届时他们之间正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感,若隐若现、似有似无。是从那个沉默夜晚之后开始不加掩盖。

 

但其实,这种粘稠的,无法言喻的氛围,贯穿流动在陈宥维认识邓超元后的每一天,问题和答案含混在一起,爱与不爱、真心与玩笑,也都含混在一起。如果可以一辈子没有分明界限,他想,我会愿意的,得过且过的天赋得以让他故作愚昧地活。

 

“今晚有空?见一面”。

 

窗户没有关严实,台风过境的最后日子,风尾的威力也不容小觑,挤着窗缝呜呼而过,像根针,淬着毒,向着自己掷投。陈宥维只好按着隐隐跳突的太阳穴回复消息。

 

“好的,哪里见?”

 

“学校后门”

 

 

学校后门,学校后门,故事零散碎落到连不成片,和邓超元在一起的每一分钟,就只是每一分钟,没有延展性,没有未来好期待,其间牵过手,接过吻,生闷气也有过,但也只是潦草带过,综合起来看,平淡如水,不起波澜,爱不爱被稀释的不再重要。他又看了眼手机讯息,不自觉背手摸上自己的后背,最凸起的那块骨头好像拥有了记忆,是几个月前墙面对它的压迫,一如邓超元对自己。

 

 

他在云端大口喘息,那块骨头又在发痛,硌到床沿、床头柜。

外面太冷了,换个地方。他就是这样被邓超元骗来旅馆的,他声音沉柔,说什么都像循循善诱。

你不是人。陈宥维在疼痛里揪紧了邓超元后脑勺的头发,气喘连连。我马上要高考了。

 

结果只换来了片刻的沉默。我知道。继而是力度更大的冲撞。

 

 

爱得要死,痛得要死。陈宥维终于开始对人类这类极端化的情绪有了了解,原来是真的,在痛爱里谁也别想幸免。

于是他在余韵里瞄准了邓超元的肩膀,痛下狠口,咬到味蕾尝到血腥味才罢休,他以为邓超元要把他踹下床了,可是并没有,他把陈宥维抱起来,还颠了颠,乐呵呵的,你好轻啊。

 

邓超元,陈宥维,19岁,18岁,台风天,水雾蒙蒙,一切都融成一团,胶着难以分开。

 

沉沦到死。

 

 

浙江的雨水太多了。邓超元曾经跟他抱怨过。

陈宥维反驳他,重庆的夏天雨水不也不少吗?

 

那不一样,邓超元嘴笨描述不好,重庆的夏天更像夏天。

 

陈宥维在暴雨声里考完最后一门,走出校门的时候发现路上的水坑变成了水雷,不注意一脚上去就泥水淋漓。他这才咂摸出来邓超元口里的夏天的意思,可惜浙江沿海,梅雨天甚至见不到太阳,夏天在淅沥声里来,也在淅沥声里走,夏天总是死得悄无声息。

 

但是无所谓了。

 

陈宥维又摸上那节脊骨,恨恨啐了口,朝着学校道别,愤愤的目光在雨色里柔和下来,诀别被美化成致敬,以眼神抚摸。最后他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巷口。

 

他还有很多的疑问,关于邓超元,关于夏天,或者说的浪漫点——关于爱。

 

邓超元打电话问他在哪时,陈宥维的手指还缱绻在那面墙上,他正在幻想这两堵日日相见的墙倒塌时该是什么光景,反正他是跑不了的,大不了躺在废墟下给悲惨作陪衬。

 

但是在死之前。

 

他捏紧了手机的听筒处,对着那头的邓超元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,你也别想逃。

 

 

夏天中途折返了,陈宥维靠在墙上,穿堂风从巷口扫荡而来,把他吹得乱七八糟,不出汗的夏天没有意义,水分过载的陈宥维为了排遣身体的液压,把后背往墙面凸起的那一块尖锐划去,流出了红色的眼泪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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